关于《千年女优》的故事结构,这篇文章彻底刷新你的理解
今天,我们来看日本学者须川亚纪子是怎样用特殊的模型来分析今敏《千年女优》的故事结构的。
大名鼎鼎的《千年女优》
动画电影《千年女优》,今敏导演的代表作之一,我想就不用多介绍了吧。但其实须川亚纪子对国内的动画爱好者来说,几乎是一个陌生的存在。所以在开始这个话题之前,我们不妨聊聊须川是何许人也。
须川亚纪子是谁?
须川亚纪子,于横滨国立大学任教。隶属于该校的教育人类科学部,都市技术革新研究院。怎么样?听起来是很有科技感的工作吧。虽然是大学副教授,但是须川女士是位非常活泼且开朗的人,在她的研究室主页上可以看到她的外号——常盘台的超电磁炮。
呃,活泼中还带着些许中二气息。不知是否可以尊称一句炮姐。
这位老师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日本动画(Anime)和二次元文化。众所周知,日本在本科层面设置动画专业的学校其实远没有中国的比例高。因此,在较高的教育层次中,专门研究动画的专业就更加凤毛麟角。
有趣的是,许多不同教育背景的学者,会从他们的角度对日本的动画、漫画文化进行研究。这些动画方面的理论家往往分布在许多看似与动画无关的学科之中。
须川亚纪子女士就是如此。
她在英国华威大学电影电视学部获得了人文学博士学位,在她的研究中,常常可以感受到她对影像富有极强的敏感性。另一方面,身为女性,须川关注动画、漫画中的女性形象与身份建构。除了2010-2014年,她追随大城房美教授对“亚洲女性漫画与女性的主题构建”这一课题进行过研究之外,还对魔法少女题材的日本动画(Anime)进行过单独研究。
小编作为今敏先生的小粉丝,在读大学时检索《千年女优》相关论文,意外看到了须川女士的一篇文章:《未完结性和女性表象——解析今敏〈千年女优〉叙事之螺旋结构与男女社会性差异》。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须川女士的文章。看完之后感动得溢于言表,然后花了一个星期将这篇文章翻译了出来。
今天借这篇推送,将简要介绍这篇论文的核心观点。对于该类研究感兴趣的朋友,也可以系统查阅须川女士的论文。
先提示一下,很多关于《千年女优》的研究都是基于女主角千代子的;但须川一直让我们将目光留在下面这两个人身上——这对我们的分析更有帮助!
井田(左)与立花(右)
《千年女优》的叙事结构
须川认为,该片的叙事分为三大层:
首先,千代子的讲述的人生=记忆的世界即“故事内的世界”;
然后,千代子本人和听众立花、井田所处的现实世界即“故事外的世界”,
最后,是最外部的我们观众所处的世界。
须川女士对于该片剧情结构的三层划分,其实是比较显而易见的,但她铸造的叙事模型远不止此。
首先。她注意到了四次地震对于这三层空间的影响。
在千代子家中采访的那一场景里,千代子靠窗坐着,桌子对面坐着立花,然后是被柱子分隔开来的在灯具旁边站着的端着照相机的井田——人物就是这样被设置的(fig.3)。
画框内呈现给我们的人物设置具有非常重要的意味,这种配置就是两层世界的界线具象化了。画面的中央处,从天棚伸下来的自在钩(译者按:日本用来挂茶具的物件)将立花井田和千代子的世界分隔开来,受地震的影响,立花和那条界限移动了(fig.4)。
这是立花和千代子在故事里的世界相连接融合的暗示。对比一下井田,分界线就没有越境(fig.5)。
这样做的主要原因是,作为摄影师必须与被拍摄物保持距离,身处事外,宏观的观察并过滤故事内的世界。同时,井田与千代子由于年代的差异没有多少共同的时代记忆,因此,并不能很好地被带入千代子的情感世界。实际故事的开头向着千代子家的方向开去的汽车里,在看采访千代子的计划书的立花旁边,是看起来十分无聊的读着报纸的井田——
从报纸上可以看到一句话:
“阪神‘老虎队’(大阪棒球队)今年没希望”
说着关西腔的井田对这一点十分关心,营造了极其现实的感觉。因此,井田能够给出客观的立场,即便是受到从故事外的世界到故事内的世界的邀请,井田也能够保有中间立场。另外井田是关西腔,这就区别于其他关东地区标准腔的登场人物,起到了保持了局外人的客观性的强调作用。
在这里须川女士援引了巴赫金的理论,尝试说明“单语社会中复语的意义”,三个人被分为两大阵营,为立花进一步融合入千代子的回忆创造了条件。
到这里开始,须川女士提出了她第二个模型(fig.6)。
她认为,千代子的回忆是以其成长为顺序的,也就是说是一条笔直的时间线;但是“由于记忆的错综复杂,以直线的时间轴为中心,周围存在着螺旋状围绕着推进的时间轴,形成二重结构”。
那么这个螺旋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首先,如前文所说《千年女优》的开头中,千代子以孤身一人飞向宇宙的场景登场,这之后立花换台,就能让观众明白这个场景实际上是立花在监视器里看到的画面。立花他这个时候默默的背诵着片中宇航员的那句台词“不要走,我对你…..”就是这样立花通过无数次的观看千代子的电影,已经和电影中与千代子对戏的演员融为一体了。这就是《千年女优》中从始至终都贯彻的安排的相似性结构。在最后一个场景中,制止千代子的角色变成了立花。立花之后进入千代子的世界,暗示了千代子构建的记忆世界=进入故事内世界的基础。这与“地震是千代子记忆的钥匙”一样被显示出来。
立花能在故事内的世界通行,表现在他拿到了为见钥匙君一面而追往车站的还是女学生的千代子的帽子后,即便在故事外立花也拿着这顶帽子。这种接受和返还的行为明显是违背了时间线性原则的:从过去的千代子那里拿到的帽子却放在现在的千代子面前……而身处故事外世界的井田就对立花拿着这顶帽子的行为表示惊讶,他仍然没有越过两个时空的界限。
这之后,在故事的世界里,立花曾两度呼喊千代子,对话却没有达成。而交流的最初成立是在立花与故事内的世界相结合的时候,即立花作为故事内世界的人物登场的时候。
总之,在立花作为故事外的人物进入千代子记忆里的世界的时候,是有隐藏自己的必要的。剧中的电影《妖怪之城》这一场面中,从燃烧的柱子崩倒开始,来营救公主(千代子)的长门守源卫门这一虚构的角色就是由立花来扮演的,他通往故事内的世界的道路完全确立了。这之后紧接着就是向故事外的世界的带入——现实世界里千代子表演着骑马的姿势大喊着:
长门,像你这样的忠臣我是不会忘记的!
在这里,立花戴着‘长门守源卫门’的帽子,一副被射中的样子。在这时,井田一脸诧异,这是因为他感受到了故事内的世界和故事外的世界应当不可能连结这一矛盾。
正因为立花和千代子有共同记忆,这种连结才成立;而作为旁观者的井田的客观视野下是不存在这条通往故事内世界的道路的,因此他难以像立花那样。
井田担当着将观众的意识从故事内的世界带回到故事外的世界,同时使观众的意识产生异化的职责。
这之后,作为“千代子的记忆世界=故事内的世界”这一规则的象征,立花担当了千代子的救世主这一角色。因为有着最接近观众世界的象征客观性的井田这一人物存在,螺旋状的环形故事才能够被客观视角所接纳。
简单一点说,须川女士认为:
《千年女优》的叙事中,首先有一条笔直而清晰的时间线索,那就是千代子真实的生活轨迹,从地震中出生——成为学生——邂逅钥匙君——成为女演员——隐退。
同时,又由于立花与千代子有许多共同的记忆,在他听千代子诉说往事之时,时间发生了扭曲,形成一种螺旋延伸的效果。而这条螺旋的时间线就是千代子的演艺生涯。
完全没有共同记忆的井田成为了观众的代言人,因为他是站在三层结构的最外围,只能看螺旋时间线与现实的笔直时间线交叉的地方。
今敏导演是善于讲述结构复杂的故事的,尤其是这种多层的结构。而须川这个视觉化的模型,可以说真的非常精当和有解释力,一下子让《千年女优》的故事结构变得如此清晰。这也证明了一点:好的作品值得让人持续观看和研究,有无数的宝藏可供挖掘。